

在广袤的大地,植物以各自不同的形式诠释生命的奥秘,貌似寻常的香茅,便是其中谜一般的存在。
《诗经》中有描述男子与女子幽会的情景:“静女其姝,俟我于城隅……静女其娈,贻我彤管。”学者解读女子赠送给男子的彤管,是长出芽心后茎秆颜色刚刚转红的香茅,这是多么美好的爱情信物。尽管“诗无达诂,文无达诠”,但这样理解很契合诗经时代以花草表情达意的风尚。
香茅可见证男欢女爱,也可决计战争与和平。春秋时期,齐桓公率军攻打楚国,《左传》记录了管仲宣布楚国罪状之一:“尔供苞茅不入,王祭不共,无以缩酒……”原来,楚国盛产苞茅,又叫菁茅,是《楚辞》芳草花园中的“三脊”香茅,有浓郁的香气,在祭祀中用于滤酒,使酒色清亮纯净,表达对神灵的敬意。楚国因与周王室怄气,停止进贡苞茅,齐国以此为理由要讨伐楚国,楚国最终迫于压力,派屈完带着苞茅去朝见周天子,以示尊重,并继续向周王室进贡苞茅,于是有了苞茅之贡的历史典故。
香茅还是屈原、王维、苏轼等杰出文学家的共同喜好。王维在辋川建山庄,想用香茅盖屋顶,“文杏裁为梁,香茅结为宇。”他在《文杏馆》一诗中勾画了一幅宁静而雅致的人居环境图,这种有菅茅之称的香茅草,因清香和坚韧成为建造屋舍的理想材料,也表明王维追求内心自在和顺应自然的人生境界。
苏轼被谪居黄州,多次到黄冈岐亭看望挚友陈季常,在《岐亭五首》之四中,表达在黄州三年想喝“压茅柴”酒而没有遂愿的遗憾,“几思压茅柴……何从得此酒……千石供李白。”压茅柴是北宋时黄州人用香茅压榨或过滤的香茅酒。至今湖北非遗“端公舞”还会再现用香茅缩酒祭祀的情景。苏轼还到楚地寻香茅,离开时“重藉剪楚茅”,即把剪下来的香茅仔细整理好带走,可见苏轼对香茅是清风明月般珍爱。宋代诗人张鎡更有:“一把香茅千个玉”,道出了珠玑和芳草在他心目中的价值。
当下生活中,热带和亚热带地区的香茅如一支魔法棒,能制取出令人心旷神怡的精油,能泡茶饮,还是东南亚菜系的灵魂。泰国冬阴功汤里,香茅与辣椒、柠檬叶、虾激情碰撞,形成酸辣浓郁,层次丰富的口味,让人酣畅淋漓。我的邻居泰国人肖先生说,缺少香茅的泰国菜,就像缺少了麻辣的四川菜。香茅与辣椒、姜黄、肉蔻等香料一起调制成咖喱酱料和咖喱粉炖煮菜肴,别有风味。
我吃过西双版纳傣族传统的“赶集黄熏鸡”,香茅扮演着重要角色,用来调味和提香。傣族还有一种习俗,每当傣历新年之际,傣族少女们就会制作黄熏鸡,带到集市上出售,以出售的价格来表达对男性追求者的不同心意。
香茅不仅是一种香料,更是一味良药,传说陈抟(号扶摇子)把香茅作为礼物,送给宋太祖赵匡胤。陈抟以香茅的清雅表明自己终身不仕、淡泊功名的决心,也想用香茅安神静气的效果让君主在纷扰红尘中保持超然和宁静。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一代宗师被称为睡仙,活了118岁。
香茅也给我带来极大的裨益,这源于我在一家餐厅邂逅香茅熏松叶蟹。松叶蟹俗称长脚蟹,肉质细腻鲜甜,厚厚一打香茅熏制出的松叶蟹散发出浓烈的植物辛香,品尝到的蟹肉又是另一种浓淡宜人的柠檬香气。鼻腔和口腔感知到的气味刚柔并济,如刀光剑影折服于锦衣绣袄。有别于蒜蓉、煲焗、汆汤、天妇罗等松叶蟹味道。香茅使松叶蟹美味得以升华,我吃得特别过瘾,当晚竟然获得婴儿般的睡眠。
睡眠助身体修复。我因为习惯在深夜读书写字,导致交感神经紊乱,睡眠质量较差。我想,不管是巧合,还是使用得当香茅真有促进睡眠的效果,不妨试试。我把香茅买来,剪去顶端的叶片,剩下一尺多长的茎秆,淡绿色的苞皮兼有粉紫色,越往根部紫色越深,相当漂亮。洗净晾晒后剪成三四寸长,每次取一小把铺在卤好的鱼、肉、虾下,一起推入蒸箱,蒸出满屋草本香气,完全碾压各种荤香,比香茅熏松叶蟹更呛鼻,却给味蕾带来充满辛辣感的快乐,在享用美味后,身体的细胞安静下来,像是扶摇子传来睡功秘语:心静神宁,神气相抱,内外合一……
从古老的祭祀到现代的烹饪,在不同的地域,不同的环境,香茅形成不同的种群,体现不同的生态特征。它是祭祀中的圣物,是诗人笔下的意象,是世人的香料,是睡眠的良药。它在时空的跨越中变异,以藏巧于拙的深沉,演绎着一半诗意一半烟火的传奇。